丑眉诗人

【绎夏】青梅竹马



  陆绎四岁那年,隔壁宅子搬进了一户人家。听娘说,那是当朝首辅一家,因原先的宅子走水,不得不举家搬迁。


  原先他不以为意,还是照样每日读书练剑。直到过了月余,一墙之隔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自那以后,岁月沦陷。


四岁


  “绎儿,隔壁夏夫人生了个女儿,听说玉雪可人,我们一起去看看妹妹好不好啊?”


  陆绎是独子,从小只有岑福一个玩伴,听说有个妹妹出生,他自然也是开心的。


  可真待见着传说中的妹妹,陆绎却不由嫌弃:小脸皱巴巴的,哪里看出玉雪可人了?


  唯一让他觉得好玩的是,妹妹一直哭闹不已,见到他的时候却喜笑颜开,还试图拿白生生的小手去抓他。


  好吧,陆绎承认,还是有一点可爱的。


  夏首辅一向很喜爱孩子,见陆绎眼盯着自家孙女不放,便蹲下身子问他:“绎儿,喜欢妹妹吗?”


  其实是喜欢的,但是爹爹一直教导他,喜好不外露,他便抿着嘴不吭声。


  陆夫人忙说道:“首辅大人见笑了,绎儿这孩子,喜欢什么东西不会说出来,但是看他一直盯着妹妹看,定然是喜欢得紧。”


  夏首辅抚须大笑:“哈哈哈,这一点倒是跟他爹很像。绎儿,快来给妹妹想个名字。”


  她真的好小一只,陆绎想着,也这么答了:“小小。”


  “不错,天真烂漫,可以当个小名。”


  自那以后,夏家好像又找了文人志士来帮忙取名字,但陆绎心里已经认定,夏家妹妹,就叫夏小小。


  再过几日就是小小的百日宴,陆绎想着要送妹妹什么才好。正苦恼间,他想起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长命锁,是娘亲送他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寓意平安长寿。我很喜欢,妹妹应该也会欢喜,他想。


  陆夫人见这几日儿子足不出户,不知在房里倒腾什么东西,还偏要瞒着她这个娘亲,不禁好奇,但也只能由着他。待到夏家孙女百日宴这天,陆绎别别扭扭地拿出费了好几日做的长命锁,上面稚嫩地雕刻着“夏小小”三个字。


  小小攥着锁不肯松手,夏夫人只好给她挂在脖子上。她又有些好笑地听着陆家小公子对着自己闺女小声念叨:“这个不太好看,等我再练练,给你做更好的。”


  可自那以后,陆夏两家被正得圣宠的严党上书,说两家暗中勾结,扰乱朝纲。皇上虽没有严惩两家,但一直心怀芥蒂,还赏了一处府邸给夏首辅。几月后,夏家搬走。


  陆绎拿着新做好的尚且还算满意的长命锁要拿去送给小小的时候,才知道隔壁已经连夜搬走了。他不甘心,又坐在门口等了一下午。然而隔壁夏家大门一直紧闭,他才意识到,小小不会回来了。


  

八岁


  其实陆绎也曾羡慕外面那些聚在一起爬树摸鱼的孩子,但父亲对他管教很严,岑福话又少,母亲也不能时刻陪着他。不过就算没有什么玩伴,他也能找到感兴趣的东西。自从爹爹从神机营给他带回来一把手铳后,他便仿佛有了新的乐子,从刚开始的打靶,到熟悉手铳机括结构之后自己改装,他都乐在其中。


  这日陆绎正在院中练剑,忽的听见院墙上有动静,抬头看去,却见一四五岁模样的女娃攀在院外的一棵树上,半边身子悬在空中,看起来摇摇欲坠。


  虽不知这女娃何处来,但陆绎怕她摔下,便对她说:“你不要动,我去叫人来救你。”


  女娃看着他咧嘴一笑,又顺着树枝爬到了墙头上坐着。


  “哥哥,你真好看。好看哥哥,你不要叫人来。”


  陆绎自然不会答应,虽说这院墙不高,但这小孩年岁太小,不能疏忽。可没待他走出两步,那小孩又将将哭起来:


  “好看哥哥,你要是叫人来,回去我娘会打我的!”挨打不至于,但肯定又要被禁止出门了。


  陆绎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没有理会。可眼角余光瞥到她在墙上坐得也不老实,眼看就要摔下来。身体比想法快一步,陆绎忙奔过去将人接着,可他也不过八岁的身躯,怀里的人倒是护住了,自己却扭伤了脚。


  见好看哥哥皱眉揉腿,女娃着急了:“好看哥哥,你疼不疼?……对不起。”


  陆绎也没怪她,只是不满她的称呼:“我不叫好看哥哥。”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夏小小!”面前女孩脸脏脏的,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夏小小?陆绎不自觉捏紧了指尖,是很久以前搬走的那个夏家妹妹吗?


  “我叫陆绎。”


  “绎哥哥!”


  沉默半晌,陆绎还是没忍住,问她:“你是哪家的孩子?”


  “嘻嘻,我姓夏,当然是夏家的啦!我爷爷可厉害了呢!他是首辅!”小小无不自豪地说。


  真的是她!陆绎有些高兴,与她说:“我们之前见过的,你百日的时候我还送你一把长命锁。”


  “是这个吗?”今夏掏出脖子上挂的锁给他看。


  没想到她一直戴着,陆绎有些惊喜,但看着那歪歪扭扭的雕工,他让小小等着,回房拿了个木盒出来。


  盒子上沾满了灰,陆绎曾经以为再不会打开它了。


  “之前那把太难看了,喏,我又重新做的。”


  小小很为难,揪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可是这把我很喜欢……”


  陆绎收回,“那这把就不送你了。”


  小小急了:“不行不行,绎哥哥送的我都喜欢,我全都要。”


  八岁的陆绎低头望着失而复得的小小,笑得很开心。


  


  陆绎不知道夏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夏夫人又带着小小回来住了,那之后小小爬树的技巧愈发成熟,陆绎担心她,听到墙边有动静便去接她。


  “绎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这个叫手铳,很厉害的。”陆绎开动机括,朝树上打了一枪,一截树枝掉到地上。


  “哇塞!”小小拍手,眼里全是敬佩与憧憬:“绎哥哥好厉害!”


  见她也一副想玩的样子,但又怕她伤到自己,陆绎将手铳递到小小手上,继而弯下腰握住她的手,带动她的手指扣动扳机——又一截树枝掉到地上。


  “你要是想要,我做一把送你。”陆绎看着小小热切的眼神,不禁说道。


  “真的吗?”


  “嗯。”


  “绎哥哥绎哥哥,你果然最好了!”小小拉着陆绎的衣袖摇晃,高兴得要蹦起来。


  可还未待这诺言实现,陆家就被人上门寻仇,那一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挡在自己身前,剑破入腹,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仿佛能看见娘亲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最后他听到娘亲微弱的声音:“绎儿,好好活着,不要怨谁……”


  可是又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他不知怨谁,便怨父亲没能保护好母亲,怨自己力量太小成为拖累。那段时日,他恍恍惚惚,本就不像个八岁小孩样,大恸之后,更是寡言少语,痴心武学。


  小小只知道她去隔壁找绎哥哥玩时,常给她端桂花糕吃的那个陆姨去世了。她哭了好几日,再来找陆绎时,见他沉默寡言,更是难受。于是想着法子逗她绎哥哥开心。


  “绎哥哥,我娘亲给我买了街上的冰糖葫芦!我给你留了一串!”


  “绎哥哥!今天爷爷知道我喜欢手铳,送与我一把!”


  “绎哥哥~这个字我不认识,怎么念啊?”


  “绎哥哥……”


  “绎哥哥!”


  长此以往,陆绎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个聒噪的丫头。练武时她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求陆绎教她。念书时她也在旁听着,遇到不懂的就十万个为什么。


  小小无聊,总能找到自娱自乐的物事。一日,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能看到自己的鼻子的,顿觉新奇不已。


  “绎哥哥,看我!快看我!”


  陆绎回过头,见她黑色的瞳仁向眼内侧聚集,模样格外滑稽可爱,不自觉间笑了出来。


  小小见终于把人逗笑了,开心极了:“绎哥哥你终于笑了!”


  陆绎这才意识到,丧母三月,这是自己第一次笑。


  


十岁


  如此过了两年光景,陆绎才逐渐不会总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夺去他生命中的光的那个夜晚,小小的存在仿佛一道光,重新照进他迷茫无措的人生。


  可他不知道这束光有一天也会离开。正月十四这天,小小过来跟他说她要跟母亲一起回夏家了。陆绎想,暂时分别而已,虽然不舍,但总会见面的。


  可第二天晚上传来消息,夏家被严家陷害灭门,锦衣卫动的手。


  世界再次崩塌,他虽然怨父亲,但他的观念里,父亲掌管的锦衣卫是一把审判的剑,只为正义出鞘。现在他才明白,锦衣卫不过是一把刀,而这把刀,可以毫不慈悲地向孩童挥去。


  自此,再无言笑晏晏的陆绎。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小迷惑地看着带着她出来看花灯的丫鬟姐姐,丫鬟只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什么也不说,脚步匆匆地拉着她往人少灯黑的地方走去。


  街上人头攒动,突然一列官兵涌进来,扰了正看花灯猜灯谜的一群人的雅趣。他们仿佛在搜寻着什么,行为粗鲁,语气恶劣。


  丫鬟见此,牵着小小的手愈发颤抖,眼看官兵离这边越来越近,她将小小藏到旁边的桥洞里,叮嘱她:“小小乖啊,不要出声,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然后转头拨开人群,向反方向拔腿就跑,很快引起了官兵的注意,追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觉得很冷,昏昏欲睡,点头瞌睡间栽到了河里。


  幸而河边行人多,被人救了上来,送去救治。


  发了一夜高烧,小小再醒来时,床边站着一个老爷爷。


  “小姑娘,你醒啦?好啊,好啊,熬过来了就没事了!”


  小小觉得他说话很奇怪,没敢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又姓甚名谁?”


  名字?父母?小小头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


  医者纳闷,又上前给她探了脉,才发觉她经脉堵塞,有失忆之状。


  小小觉得胸前有个冰冰的东西贴在皮肤上,于是拿出来看,发现是个长命锁,上面还刻着夏小小三个字。


  医者见状道:“或许你原先便是叫夏小小吧。”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小小懵懂地点了点头,在医馆修养好了以后便被送进了堂子。


  


  在堂子里横行霸道了许久,终于有个人愿意领养她了,小小很开心,新娘亲虽然凶,但是她能感觉到她的心肠是极好的。


  “小小是吧?以后我就是你娘亲啦,我姓袁,夏天收养你的,不如叫你袁今夏可好?”


  “好啊!我很喜欢!谢谢娘亲!”小小得了新名字,虽然有些不舍,但她以后就能有个家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袁今夏了。


  

廿五


  陆绎从诏狱出来的时候,头顶是久违的细碎暖阳,脚下是久违的皑皑白雪,远处是久违的朝思暮想的人——今夏正向他飞奔而来,直撞入他的怀中。


  将人搂紧了,陆绎满心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回来了。”


  


  回家的路上,陆绎听着今夏跟他絮叨这三年来的种种,愈发觉得她和小时候比一点没变。


  今夏察觉到她家大人一直盯着她不放,脸不由得渐渐红了起来。


  “大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许久未见,怎么也看不够。”


  今夏还是第一次听陆绎这么直白地表达爱意,顿时噤了声,开始低头揪自己的衣服。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何事?”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六扇门。”陆绎温柔地注视着她:“你出生时,我便见过你。”


  “真的?!”今夏简直不可置信,脸凑上去要听个明白。


  陆绎轻笑,顺势将人搂入怀中,与她鼻尖对着鼻尖蹭了蹭。


  “你身上,是否有一把长命锁,上面刻着夏小小三个字?”


  今夏瞪大眼睛,那一刻看向陆绎的眼神像是见到了神明。


  “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那把锁,是我亲手做的。”


  看着怀里的人满眼惊喜,陆绎忍不住吻上今夏的眼睛,又咬了咬她的鼻子。


  “大人,快别闹了,赶紧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今夏见眼前人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心情闹她,着急道。


  “想知道?”


  “想知道!”


  陆绎不说话了,只是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在今夏唇上,烫人得紧。


  今夏连忙抬身在陆绎脸上“吧唧”一口,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陆绎不依不饶:“不够。”


  知道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今夏无奈,急冲冲的撞上陆绎的唇,不小心磕到牙齿,今夏吃痛,正要撤回去,又被陆绎及时噙住,极尽温柔地舔舐着。数息之间又让人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沾满了自己的气息,陆绎这才满意了,放开她。


  “好哥哥,绎哥哥,你快说嘛~”今夏抓心挠肝想知道十几年前,两人还有什么被她遗忘的温柔时光。


  “你刚出生时……”陆绎不逗弄人了,与她慢慢说起了从前。


  听了大概,今夏突然神色郁郁。


  “这么好的一段记忆,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话语间竟带着自责。


  陆绎下巴蹭了蹭人的头顶,安慰她:


  “无碍,我慢慢说与你听。”


  怀中这个宝贝,他曾两度失去。这次,可要紧紧抓住你,再也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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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子、陆夫人死的时期等是私设。



小剧场:


  谢霄哭着说:明明是我先遇到今夏的。


  陆绎:不,是我。


  虾仁猪心陆佥事。



  袁今夏为何热爱美色,因为小时候有个极好看的哥哥在身边。眼睛也是有记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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